第4章 摸鱼
马蜂窝事件的余波，在李文身上留下了十几天清晰可见的“勋章。
那些红肿的包块渐渐消退，只剩下一些浅淡的印子，如同打了胜仗的士兵身上的伤疤，虽然过程痛苦，却也成了他向小伙伴们“炫耀的资本——当然，这种炫耀里更多的是后怕和庆幸。
鲍兰的“禁足令也随着他身体的康复而逐渐松动。
毕竟，孩子的天性是锁不住的。
这天，李文刚啃完一个玉米面饼子，嘴角的残渣还没抹干净，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了萧兵熟悉的声音。
“小文！
小文！
在家不？
李文眼睛一亮，蹭地从炕沿上跳下来，也顾不上他娘在身后念叨“慢点，别又磕着碰着，像只出笼的小鸟似的冲了出去。
“萧兵哥！
萧兵依旧是那副小大人的模样，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背心，胳膊上的肌肉线条比同龄人明显一些。
他身后还跟着萧天，萧天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歪着脑袋，斜眼看着李文，嘴角带着一丝戏谑的笑，还是那副“贱兮兮却又让人讨厌不起来的样子。
“哟，猪头消肿了啊？
萧天率先开口，语气带着调侃。
李文脸一红，想起自己前些天那副尊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还有些印痕的额头“早好了！
天哥你又取笑我。
“好了就行，省得又哭鼻子。
萧天吐掉狗尾巴草，拍了拍李文的肩膀，力道不轻，“今天带你去个好地方，弥补一下你受伤的心灵。
“啥好地方？
李文的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来。
马蜂窝的阴影虽然还在，但冒险的基因又开始在他体内蠢蠢欲动。
萧兵在一旁笑着解释“村东头那几片稻田，中间不是有几条引水的小水沟吗？
前几天雨水多，沟里的水都满了。
这几天天晴，水退下去了不少，水沟底下留下好多小水坑。
我爹说，这种时候，水坑里头肯定有不少鱼憋在里面，伸手就能摸着！
“摸鱼？
李文的眼睛更亮了。
他听村里的大人说过，这种退水后的小水坑，是鱼儿的“天然陷阱，运气好的话，能摸到不少好东西。
油炸小鱼的香味，仿佛己经飘到了他的鼻尖。
“怎么样？
去不去？
萧天挑了挑眉，“这回可没马蜂，顶多就是一身泥。
“去！
当然去！
李文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上次捅马蜂窝，虽然被蜇得惨，但那种“干票大的的刺激感，还是让他回味无穷。
摸鱼虽然听起来没有捅马蜂窝那么惊险，但能抓到鱼，也是实实在在的收获。
“家伙事儿都带了吗？
李文问。
萧兵指了指自己脚边的一个旧搪瓷洗脸盆，盆边还有几个磕掉瓷的豁口，又指了指萧天手里的同款脸盆，然后从墙角拿起一把小号的铁锨，铁锨的木柄被磨得光滑发亮。
“我多带了把铁锨，到时候把水坑两头一堵，再用脸盆把水舀干，里面的鱼就跑不掉了。
李文也赶紧跑回屋，跟他娘说了一声，鲍兰倒也没怎么反对，只是叮嘱他小心，别再弄得一身狼狈。
李文从厨房角落里也翻出一个洗脸盆，这个盆比萧兵他们的要小一些，是他平时用来洗脸的。
三人“武装完毕，兴冲冲地朝着村东头的稻田进发。
九十年代的农村，田埂就是孩子们天然的游乐场。
路边的野花开得正艳，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偶尔还能看到几只蚱蜢，笨拙地从草叶上跳过。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远处的稻田一片碧绿，微风吹过，稻浪翻滚，煞是好看。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目的地。
所谓的小水沟，其实就是稻田之间用来灌溉的渠道，宽不过一米，深也就半米左右。
因为前几日的大雨，沟里水满，现在雨停日晒，水位下降了不少，露出了坑坑洼洼的沟底。
果然如萧兵所说，一些地势较低的地方，形成了一个个独立的小水潭，水质有些浑浊，但隐约能看到有小小的影子在水里游动。
“看！
那里！
那里肯定有鱼！
萧天眼尖，指着不远处一个看起来水比较深的水坑，兴奋地喊道。
三人立刻来了精神，跑到那个水坑边。
水坑约摸两米长，半米宽，里面的水大概到小腿肚。
“萧兵哥，看你的了！
李文催促道。
萧兵点点头，把铁锨往地上一插，卷起裤腿，率先跳进了水坑里。
冰凉的沟水一下子没过他的脚踝，他却毫不在意。
他用铁锨在水坑的两端，用湿泥和石头迅速垒起了两道简易的堤坝，防止鱼儿从两头溜走。
“好了！
开始舀水！
萧兵招呼一声，拿起自己的脸盆，就开始一盆一盆地往外舀水。
李文和萧天也纷纷跳进水坑，学着萧兵的样子，用脸盆把水坑里的水往旁边的干地上泼。
水花西溅，泥浆翻飞，不一会儿，三个人的裤腿和胳膊上就沾满了泥点子。
李文的盆小，舀水的效率不高，但他干劲十足。
冰凉的泥水裹在腿上，刚开始有些不适，但很快就被摸鱼的兴奋所取代。
他一边舀水，一边瞪大眼睛盯着逐渐减少的水面，生怕错过了任何一条小鱼。
萧天则显得有些急躁，舀水的动作大开大合，溅得旁边的李文一身泥水。
“哎呀，天哥，你慢点，水都到我脸上了！
李文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道。
“怕啥，泥巴也是好东西，美容！
萧天哈哈大笑，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减慢。
随着水位的下降，水坑里的情况越来越清晰。
几条巴掌大的小鲫鱼在浅水里惊慌地游窜，还有一些更小的麦穗鱼和泥鳅，在浑浊的泥水里时隐时现。
“有了！
有了！
萧兵眼疾手快，趁着一条小鲫鱼游到他脚边，猛地用脸盆往下一扣，然后迅速把盆从水里捞起。
果然，一条银白色的小鲫鱼在盆底活蹦乱跳。
“哇！
萧兵哥你好厉害！
李文羡慕地看着那条鱼。
“小意思！
萧兵咧嘴一笑，把鱼倒进自己带来的另一个空盆里，这个盆是专门用来装鱼的。
有了第一个收获，大家的积极性更高了。
水位越来越浅，很快就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泥浆。
那些藏在水里的鱼虾无处遁形，纷纷暴露出来。
“我也抓到一条！
李文兴奋地叫起来。
他看到一条小泥鳅在泥里扭动，赶紧用手去按，滑溜溜的泥鳅几次从他指间溜走，最后他干脆用双手捧起一捧泥，连泥带鳅一起抓了起来。
虽然只是一条小小的泥鳅，但李文还是高兴得手舞足蹈。
萧天那边也收获颇丰，他专门挑那些个头稍大的鲫鱼下手，一连抓了好几条。
就在他们以为这个水坑的“存货差不多被掏空的时候，萧兵突然“咦了一声，他用铁锨轻轻地拨开一块陷在泥里的石头，只见石头的缝隙里，似乎有一抹淡淡的金色。
“这是……萧兵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泥水里，慢慢地摸索着。
突然，他猛地一使劲，大喝一声“嘿！
只见他从泥水里捧出一条足有他小臂长的金黄色大鲤鱼！
那鲤鱼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尾巴还在使劲地甩动，溅了萧兵一脸的泥水。
“哇——！
好大的鲤鱼！
李文和萧天都惊呆了，不约而同地凑了过来，眼睛瞪得溜圆。
这条鲤鱼，比他们之前抓到的所有小鱼加起来都要大得多，也漂亮得多。
金色的鳞片，肥硕的身体，看起来就充满了力量。
“萧兵哥，你运气太好了吧！
李文满眼都是羡慕。
他看看萧兵盆里那条威风凛凛的大鲤鱼，再看看自己盆里那几条可怜的小鱼小虾，心里不由得有些失落。
同样是摸鱼，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萧兵也是喜出望外，他小心翼翼地把大鲤鱼放进装鱼的盆里，那鲤鱼一进盆，就把几条小鲫鱼挤得没了地方。
“这家伙，今晚能加道大菜了！
他乐呵呵地说。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又接连清理了几个小水坑。
虽然再也没有遇到像那条大鲤鱼一样的惊喜，但也陆陆续续抓了不少小鲫鱼、麦穗鱼和泥鳅。
三个人的脸盆都装了不少，当然，收获最丰的还是萧兵，不仅有那条大鲤鱼镇场，小鱼的数量也遥遥领先。
萧天其次，李文则可怜兮兮地只抓到寥寥几条小鱼和几尾泥鳅。
太阳渐渐偏西，稻田里的暑气也消散了不少。
三个泥猴似的半大小子，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泥浆，有的地方泥巴己经干裂，紧紧地贴在皮肤上，稍微一动就往下掉渣。
但他们的脸上却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差不多了，再不回去，天都要黑了。
萧兵看了看天色，提议道。
“嗯，回家让俺娘把鱼炸了吃！
萧天也扛起自己的脸盆，里面哗啦啦一阵响动。
李文看着自己盆里那几条小得可怜的鱼，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他低着头，默默地跟在萧兵和萧天身后。
走在前面的萧兵似乎察觉到了李文的失落，他停下脚步，从自己的盆里拨拉出几条个头稍大的鲫鱼，递给李文“小文，这几条给你。
李文愣了一下，抬头看着萧兵。
“拿着吧，你今天也费了不少力气。
萧兵把鱼塞进李文的盆里，语气温和，像个真正的大哥哥。
萧天也从自己的盆里抓了两条鲫鱼，扔进李文的盆里，虽然嘴上还是那副不在乎的腔调“喏，看你可怜，赏你的！
下次机灵点，别老是慢半拍。
李文的脸盆一下子丰富了不少，他看着盆里那些活蹦乱跳的鱼，又看看萧兵和萧天，鼻子突然有点发酸。
虽然他抓的鱼最少，但这种被照顾的感觉，让他心里暖洋洋的。
“谢谢萧兵哥，谢谢天哥！
李文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更多的是开心。
“谢啥，都是兄弟！
萧兵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了走了，回家吃鱼去！
萧天催促着，率先迈开了步子。
夕阳的余晖将三个少年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他们一人端着一个洗脸盆，盆里装着今天的战利品，虽然浑身泥泞，步伐却轻快而满足。
稻田里蛙声西起，炊烟袅袅，李文觉得，这或许就是童年最美好的味道。
他暗暗下定决心，下次摸鱼，一定要抓一条比萧兵哥那条还要大的鱼！
虽然这个愿望现在看起来有些遥远，但有目标总是好的。
他相信，只要自己肯努力，总有一天能实现。
至于现在，还是先期待一下晚上那顿香喷喷的炸鱼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