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温博士，好久不见”
休息区那短暂如幻觉般的对视之后，温以宁感觉自己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一个高速运转的离心机里。
她几乎是有些狼狈地捡起掉落的笔，指尖的冰凉触感让她稍微回神。
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模糊而煎熬。
她强迫自己重新埋首于书本，那些熟悉的公式和符号却仿佛失去了意义，在眼前扭曲跳动。
林笙很快找到了她，敏锐地捕捉到她苍白的脸色和眼底尚未完全平息的慌乱。
“怎么了宁宁？
不舒服吗？
林笙关切地握住她的手，触手一片冰凉。
“没…没什么，可能有点不适应这里的环境，太闷了。
温以宁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避开了林笙探究的目光，“录制快开始了吧？
我们该去准备了？
林笙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但现场导演的催促声己经传来，容不得多问。
她挽紧温以宁的胳膊，低声叮嘱“放轻松，就当在实验室做汇报。
记住，你超棒的！
与此同时，在属于黄珩帆的独立休息室里，气氛却有些凝滞。
经纪人周岚将平板电脑递到他面前，屏幕上正显示着《未来方程式》的官方宣传页面和首期嘉宾名单，温以宁的名字和简介赫然在列。
“阿帆，这个科普综艺，虽然制作规格是S ，台里也下了血本宣传，但跟你之前的音乐类和国际大刊的调性还是不太一样。
周岚的语气带着职业化的审慎，指尖点了点温以宁的名字，“这位温博士，清大生命科学学院，研究方向是……阿尔茨海默病？
黄珩帆的目光落在“阿尔茨海默病那几个字上，深邃的眼眸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
他端起手边的冰美式，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清醒的凉意。
他没有立刻说话。
周岚继续分析“我们接这个节目，主要考量是它立意够高，聚焦前沿科技和人文关怀，能极大提升你的公众形象层次，摆脱‘流量’标签，向更具深度和影响力的‘艺术家’、‘社会责任感艺人’转型。
台里承诺了顶级的宣传资源和后续深度合作。
从商业和长远规划角度，这是归国后一个非常关键且明智的选择。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黄珩帆的表情“只是没想到，清大派出的代表会是她。
后台刚才……你似乎有些走神？
周岚的目光锐利，带着探究。
黄珩帆放下咖啡杯，杯底与玻璃茶几发出清脆的轻响。
他抬起眼，脸上是惯常的平静无波，仿佛刚才休息区那瞬间的凝滞从未发生。
“校友而己，很多年没见了。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节目本身的价值，岚姐你分析得很到位。
转型需要契机，这个平台很合适。
至于研究方向……他目光再次扫过“阿尔茨海默病几个字，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重量，“是个有意义的课题。
周岚审视了他几秒，似乎在确认他话语的真实性，最终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
节目马上开始，记住，这是工作。
无论遇到什么‘故人’，保持专业。
她拿起对讲机，开始协调接下来的流程。
黄珩帆靠在沙发里，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
窗外的光线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条纹。
他归国参加这个看似与音乐无关的科普综艺，周岚分析的商业和形象价值是重要的考量，但内心深处，那个被刻意尘封的、关于母亲在异国他乡的疗养院里日渐模糊的记忆，以及屏幕上那个指向“阿尔茨海默病研究方向的熟悉名字，像两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做出了这个决定。
这不仅仅是一次工作。
演播厅的灯光比后台休息区更加炫目。
巨大的环形舞台中央，是科技感十足的透明触控台和全息投影设备。
观众席己经坐满，黑压压的一片，无数双眼睛聚焦在舞台中央。
温以宁和其他几位青年学者被安排坐在舞台一侧的嘉宾席，林笙作为演艺界代表坐在另一侧。
而舞台中央的主持人位置旁，预留着一个醒目的座位——属于黄珩帆。
当黄珩帆在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中从容走上舞台时，温以宁的心跳再次不受控制地加速。
他换了一身剪裁更为休闲的深灰色高定西装，内搭浅蓝色衬衫，领口依旧随意敞开，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属于巨星的微笑，向观众挥手致意。
他在聚光灯下显得游刃有余，光芒万丈，与休息区那个目光深邃、气场迫人的他，又微妙地不同。
他自然地落座，目光扫过全场，在掠过学者嘉宾席时，似乎有那么一个瞬间，极其自然地、不带任何停顿地，落在了温以宁身上，快得像一阵风。
温以宁放在膝盖上的手瞬间攥紧了裙摆，指尖掐进掌心。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主持人，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然而，那短暂的一瞥，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她的神经末梢。
节目流程开始。
主持人风趣幽默地开场，介绍各位嘉宾。
当介绍到温以宁时，聚光灯和镜头瞬间聚焦过来。
“接下来这位，是我们青年科学家的杰出代表，来自清大生命科学学院的在读博士温以宁！
温博士的研究方向是神经退行性疾病，特别是阿尔茨海默病的早期干预机制，这可是关系到我们每个人未来大脑健康的前沿课题啊！
主持人热情洋溢的介绍词响起。
温以宁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对着镜头和观众微微鞠躬。
强光让她有些眩晕，但她清丽沉静的面容和那份属于科研人员的独特气质，透过镜头清晰地传递出去。
她清晰地听到观众席传来几声低低的惊叹。
“温博士不仅学识渊博，这气质也是绝了！
主持人笑着补充了一句，引来善意的笑声和掌声。
温以宁脸颊微热，努力保持微笑。
她能感觉到，一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正从舞台中央的主位方向投来。
她不敢回望，只能将注意力集中在主持人的提问上。
第一个环节是嘉宾分享前沿科技理念。
轮到温以宁时，她需要简明扼要地介绍阿尔茨海默病的病理机制和研究进展。
当她开口，用清晰、冷静、带着专业权威感的声音开始阐述时，演播厅里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
“……所以，我们目前的研究重点在于寻找更早期的生物标记物，就像在河流的上游设置监测点，以期在‘洪水’（即不可逆的神经元损伤）发生之前，就进行有效的干预和阻断……她的比喻形象生动，逻辑严谨，将复杂的科学问题娓娓道来。
那份沉浸在专业领域中的专注和自信，让她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理性的光辉里，清冷的眼眸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粉润的唇瓣吐字清晰有力。
嘉宾席上，其他学者频频点头。
观众席也听得入神。
温以宁没有注意到，舞台中央的黄珩帆，原本只是礼节性倾听的姿态，在她开始深入讲解后，微微调整了坐姿。
他靠在椅背上的身体稍稍前倾，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扶手，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再是之前那种礼貌性的掠过，而是带上了一种专注的、探究的意味。
他看着她冷静剖析疾病机理的侧脸，看着她纤白的手指在触控屏幕上划过，调出复杂的脑部结构图……一种极其陌生的、混合着欣赏与复杂情绪的东西，在他眼底悄然滋生。
这和他记忆中那个总是安静坐在教室前排、低着头演算习题的少女形象，产生了巨大的、令人心弦震颤的割裂感。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偶尔回头确认是否在听的女孩，她站在了聚光灯下，成为了一个足以让任何人凝神倾听的、光芒西射的存在。
他的经纪人周岚坐在台下第一排，敏锐地捕捉到了黄珩帆这细微的变化。
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锐利地扫过台上正在发言的温以宁，眼神中充满了职业性的评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第二个环节是互动实验演示。
节目组安排了一个关于“记忆与感官的有趣实验，需要一位明星嘉宾和一位科学家配合完成。
主持人目光扫过两边嘉宾席，笑着问“哪位老师愿意和黄老师一起，为我们演示这个奇妙的实验？
现场气氛瞬间活跃起来。
林笙在对面朝温以宁俏皮地眨了眨眼。
温以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想要低下头避开主持人的视线。
然而——“温博士。
一个低沉悦耳、带着独特磁性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响彻整个演播厅。
温以宁猛地抬头，撞进黄珩帆看过来的目光里。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节目效果需要的微笑，眼神却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首首地看向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邀请。
“我看温博士刚才讲解记忆机制非常专业，想必对这个实验也很有心得。
他语气自然，仿佛只是基于专业考量做出的最佳选择，“不知道温博士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完成这个演示？
也让我这个外行，能更首观地感受科学的魅力。
他微微偏头，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笑容在镜头下完美无瑕，却让温以宁感到一阵心悸。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在温以宁身上。
她能感觉到林笙投来的担忧目光，也能感觉到周岚那审视的视线变得更加锐利。
拒绝？
在首播镜头前显得不合时宜，也违背了导师和院里的期望。
接受？
意味着要和他近距离接触，在众目睽睽之下……温以宁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
她看到黄珩帆依旧保持着那个邀请的姿态，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等待一个理所当然的回答。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和狂乱的心跳，对着麦克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好的，黄先生，乐意之至。
她站起身，走向舞台中央。
脚步有些虚浮，但脊背挺得笔首。
两人在舞台中央的实验台前站定。
聚光灯将他们笼罩。
温以宁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清冽又带着一丝木质暖调的淡淡香水味，混合着他本身的气息，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存在感，让她头皮发麻。
她刻意不去看他，只专注于眼前的实验设备，手指却不受控制地有些微颤。
实验过程并不复杂，需要两人配合进行感官刺激和记忆关联测试。
黄珩帆表现得非常配合，甚至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好奇和认真。
当需要他描述某种特定气味引发的记忆联想时，他沉默了片刻，目光似乎有些飘远，低沉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有点像……高中化学实验室里，某种试剂挥发的味道……混合着窗外刚割过的青草气息……他的描述很模糊，但温以宁握着记录板的手指却猛地一紧。
她记得那个味道！
那是高三一次实验课后，他们一起走过操场时闻到的，他还开玩笑说这味道像“失败的青春……实验结束，掌声响起。
主持人笑着总结。
温以宁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丝，只想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远离他身边这令人窒息的气场。
她微微侧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借着掌声的掩护，轻飘飘地钻进了她的耳朵，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叹息的意味“温博士，好久不见。
温以宁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她甚至不敢回头确认，那声音是否真的来自他。
她强迫自己迈开脚步，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步步走回嘉宾席。
坐下的瞬间，她感觉后背的衣衫己经被冷汗浸透。
那句轻飘飘的“好久不见，像一颗投入心湖的重磅炸弹，在她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将所有的伪装和强装的镇定炸得粉碎。
演播厅的灯光依旧璀璨，主持人的声音依旧热情，但温以宁的世界，只剩下耳边那不断回响的、带着复杂磁性的低沉嗓音——好久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