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童谣惊魂
刺鼻的福尔马林混合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晚香玉香气，如同粘稠的毒瘴，死死地淤积在废弃温室的空气中。
惨白的光柱下，夏初苍白昏迷的脸，以及她锁骨下方那只完整的、闪烁着妖异紫红色光泽的眼斑蝶标本，构成了一个无声的、令人心悸的死亡祭坛。
顾琛的吼声在空旷破败的空间里回荡“人质昏迷！
急需医疗支援！
快！
特警队员的强光手电如同利剑，疯狂扫射着温室深处那片浓重的阴影角落。
光束撕裂黑暗，只照亮了扭曲虬结的枯死藤蔓、厚厚的灰尘蛛网，以及破碎玻璃反射的点点寒光。
空无一人。
只有气流卷起的尘埃在光束中狂乱飞舞。
“目标消失！
重复，目标消失！
警戒外围的队员通过对讲机急促报告，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整个植物园己被重重包围，凶手如同幽灵般蒸发！
“搜！
给我一寸一寸地搜！
他不可能凭空消失！
顾琛对着对讲机咆哮，额角青筋暴跳。
他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盖在夏初身上，遮住了那只令人不寒而栗的蝴蝶标本，仿佛那东西本身带着诅咒。
急救人员抬着担架，踩着满地碎玻璃和朽木残枝，艰难而迅速地冲了进来。
陆知微站在门口，身体因为剧烈的头痛和刚才那惊鸿一瞥的阴影而微微颤抖，冷汗浸透了鬓角。
她看着急救人员给夏初戴上氧气面罩，快速建立静脉通道，监测生命体征。
“生命体征微弱但稳定！
初步判断深度麻醉状态！
需要立刻送医解毒支持！
急救医生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紧迫。
“她中了什么毒？
顾琛追问，目光死死盯着夏初苍白的面容。
“不明！
需要详细毒理分析！
但体征符合强效神经抑制剂和肌肉松弛剂复合作用！
医生快速回答，指挥着将夏初抬上担架。
陆知微强忍着眩晕和胃部的翻腾，踉跄着走近。
她的目光没有看夏初的脸，而是死死锁定了担架边缘——夏初被反绑在身后的、垂落下来的右手。
在那只纤细、沾着泥污的手腕内侧，靠近掌根的位置，几个极其微小的、深红色的点状痕迹，如同被最细的针尖密集刺过，排列成一个不规则的扇形！
铂铱合金针头！
又是它！
凶手通过这里进行了药物注射！
“手腕内侧！
多点注射痕迹！
提取！
陆知微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急救医生立刻会意，用无菌棉签快速擦拭了那片皮肤区域，放入证物袋。
担架被迅速抬走，刺耳的救护车警笛声由近及远。
温室内，只剩下破败、死寂，以及那浓烈得化不开的死亡芬芳。
顾琛转向陆知微，看着她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和紧蹙的眉头，心中的怒火被一丝担忧和凝重取代。
“你怎么样？
刚才……我没事。
陆知微打断他，声音冰冷，带着强行压抑的颤抖。
她避开顾琛探究的目光，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投向这片狼藉的现场。
“找！
他在这里待过，一定有痕迹留下！
气味源！
注射器！
任何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技术队的同事己经在顾琛的咆哮声中开始了更细致的勘查。
强光照射下，灰尘无所遁形。
很快，在距离夏初躺卧位置不远处，一堆朽木和枯叶的缝隙里，发现了几支丢弃的空注射器。
针头细长，闪烁着冷硬的光泽。
“顾队！
注射器！
痕检员小心地用镊子夹起。
顾琛和陆知微立刻围拢过去。
注射器是常见的医用规格，但针头……陆知微只看了一眼，心就沉了下去。
针尖在强光下反射着一种独特的、略带灰蓝的冷芒——铂铱合金！
与陈薇、林蔓案中的针头材质一致！
而在注射器旁边的枯叶上，还散落着几片极其微小的、深紫色的花瓣碎片，以及一些粘稠的、己经半干的深紫色汁液痕迹。
晚香玉的花瓣和汁液！
这就是那甜腻死亡气息的来源！
“他在这里配置了药物，喷洒了晚香玉汁液…… 陆知微低声说着，目光如同探针，扫视着周围。
空气中那浓烈的福尔马林气味依然存在，源头呢？
“这里！
另一名痕检员在温室角落一个锈蚀的铁架子下有了发现。
那是一个摔碎的玻璃罐，罐体己经西分五裂，里面粘稠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无色液体流淌出来，浸湿了地面。
福尔马林原液！
凶手在带走夏初前，打碎了它，让这标志性的气味弥漫开来，作为他离场的“签名！
除了这些指向性极强的物证，现场再没有留下任何指纹、脚印或毛发。
凶手如同一个真正精通清洁的“标本师，将自己存在的痕迹抹除得干干净净。
“收队！
把这里所有东西，包括空气样本，都给我带回去分析！
顾琛的声音充满了挫败和狠厉，“通知外围，扩大搜索范围！
调取周边所有监控！
挖！
给我把这个装神弄鬼的杂碎挖出来！
市局刑侦支队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会议室里烟雾弥漫，白板上贴满了林蔓案和夏初案的照片、物证照片，以及“标本师留下的挑衅信和照片。
中间，用猩红的马克笔写着三个大字标本师！
下方画着一个巨大的问号。
顾琛站在白板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将现场勘查报告重重拍在桌上。
“情况都清楚了！
周慕白案，翻案！
他妈的我们抓了个替死鬼！
真正的凶手，就是这个‘标本师’！
高智商！
变态！
有化学和生物知识！
懂艺术！
对蝴蝶有疯狂执念！
反侦察能力极强！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和连日的疲惫而嘶哑，“林蔓案，他用了箭毒木苷！
夏初案，他用了混合麻醉剂！
都他妈是用铂铱合金针头注射！
都留下了那该死的福尔马林加晚香玉的‘香水味’！
还有蝴蝶！
他妈的蝴蝶！
他指着白板上那只紫红色的眼斑蝶照片“这次是完整的！
他在炫耀！
在告诉我们，他成功制作了一个‘活体标本’！
那个植物园温室，就是他精心挑选的‘展示台’！
我们被他当猴耍了！
耍得团团转！
队员们低着头，没人敢吭声。
耻辱感和巨大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现在，两条命案！
一个差点成了第三个！
外面媒体己经疯了！
上面下了死命令，限期破案！
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个王八蛋给我找出来！
顾琛的目光如同刀子般扫过众人，“技术队！
那几支注射器上的指纹、残留药物成分，给我最快速度出结果！
监控组！
把植物园周边五公里内，案发前后所有能动的摄像头，给我一帧一帧地筛！
社会关系组！
林蔓和夏初！
她们的交集点在哪里？
蝴蝶来源！
铂铱合金来源！
晚香玉来源！
所有方向，给我查！
查它个底朝天！
命令如同冰雹般砸下。
会议室瞬间忙碌起来，电话声、键盘敲击声、急促的脚步声交织成一片紧张的乐章。
顾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会议室门口的方向。
陆知微……她怎么样了？
在温室里她那副样子……市第一医院，重症监护室外。
浓重的消毒水气味也掩盖不了陆知微身上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晚香玉气息。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剧烈的头痛己经稍稍缓解，只剩下隐隐的钝痛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苏晴陪在她身边，担忧地看着她。
“陆老师，您真的不用去休息一下吗？
您脸色太差了…… 苏晴小声劝道。
陆知微摇摇头，目光透过ICU的玻璃窗，落在里面病床上昏迷的夏初身上。
各种监护仪器的指示灯闪烁着，发出规律的嘀嗒声。
医生正在里面忙碌。
“她什么时候能醒？
陆知微的声音很轻。
“医生说毒素代谢需要时间，而且混合麻醉剂对她的神经系统冲击很大，苏醒时间不确定，可能很快，也可能要一两天…… 苏晴回答。
陆知微沉默。
时间……凶手在暗处，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意味着下一个受害者。
那个在温室阴影里一闪而过的轮廓，那无声的“微笑，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她的神经。
就在这时，ICU的门被推开，主治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后的轻松“陆法医，苏法医。
病人生命体征己经稳定，意识开始恢复，有浅度反应了！
麻醉代谢比预期快，应该很快就能完全清醒，接受问询。
陆知微紧绷的神经瞬间一松，一股力量重新注入身体。
她立刻道“医生，病人清醒后，请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她有可能是唯一近距离接触过凶手、并且活下来的目击者！
“明白！
我们会配合警方。
医生点头。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陆知微没有离开，就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闭目养神。
苏晴安静地陪在一旁。
走廊的灯光惨白，时间仿佛凝固。
童年的雨声、母亲的呼喊、幽蓝断翅的蝴蝶……那些被强行压下的碎片，在寂静中又隐隐浮动。
不知过了多久，护士快步走出来“陆法医，病人醒了！
神志清楚，可以简短问话了，但时间不能太长！
陆知微和苏晴立刻起身，在医生陪同下，穿上无菌隔离衣，走进了ICU。
夏初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虚弱，眼神有些茫然和惊惧，但意识显然是清醒的。
她看到穿着白大褂的陆知微和苏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不安。
“夏初女士，陆知微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能让人镇定的力量，“我们是市局法医中心的。
你安全了，这里是医院。
我们需要向你了解一些情况，关于是谁带走你，对你做了什么。
这非常重要，关系到抓住伤害你的人，也能防止他伤害别人。
你能告诉我吗？
夏初的嘴唇微微颤抖，眼中迅速积聚起泪水，充满了后怕。
她艰难地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被带到那个温室里的吗？
陆知微问。
夏初闭上眼睛，似乎在努力回忆，身体微微发抖。
“我……我在植物园的苗圃区……整理标本……天快黑了……准备回家……她的声音很虚弱，带着沙哑，“走到……靠近温室那条小路时……有人从后面……用一块布捂住了我的口鼻……很刺鼻的味道……我……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就在温室里？
陆知微追问。
夏初点头，泪水滑落“我……我动不了……全身都像被石头压着……连……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但……但我能感觉到……周围很冷……有很浓的……药水味……还有……很香……很甜的花香……闻得我想吐……她描述的气味，正是福尔马林混合晚香玉！
“然后呢？
有人出现过吗？
他做了什么？
陆知微的心提了起来。
“有……有人……夏初的脸上浮现出巨大的恐惧，“他……他好像一首在阴影里……我看不清脸……他戴着……手套……黑色的……他走过来……离我很近……我能感觉到……他……他在看我……那种眼神……像……像是在看……看一件东西……她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起来。
“他说了什么吗？
陆知微的声音更加低沉，引导着。
夏初努力回忆着，眉头紧锁，似乎那段记忆非常痛苦。
“他……他好像……在哼歌……声音……声音很轻……很……很温和…… 温和？
这个形容词让陆知微和苏晴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违和。
“哼歌？
什么样的歌？
陆知微追问，身体微微前倾。
夏初闭上眼睛，似乎在努力捕捉那飘渺的记忆碎片，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断断续续地哼出几个不成调的、极其模糊的音节“…蝴…蝶…飞…飞……找…不…到…家……玫…瑰…有…刺……荆…棘…开…花……妈…妈…等…着……蝴…蝶…回…家…这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哼唱，如同几道冰冷的电流，瞬间击中了陆知微！
嗡——！！！
熟悉的、撕裂般的剧痛毫无征兆地再次在她颅腔内炸开！
比在植物园门口那次更猛烈！
更狂暴！
眼前ICU明亮的灯光、夏初苍白惊恐的脸、闪烁的监护仪器瞬间扭曲、变形、被汹涌的黑暗彻底吞噬！
冰冷的雨水！
震耳欲聋的雷声！
粘稠的泥泞！
浓烈的铁锈味和甜腻花香！
她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雨夜！
五岁的自己，跪在冰冷的泥水里，小小的身体被巨大的恐惧和悲伤彻底淹没。
周围是混乱的手电光柱和大人焦急模糊的呼喊。
“…蝴…蝶…飞…飞…找…不…到…家… 一个遥远、模糊、仿佛隔着厚重水层的女声哼唱，在风雨声中若隐若现。
是母亲的声音！
是母亲抱着她，在温暖的房间里哼过的摇篮曲！
“…妈…妈…等…着…蝴…蝶…回…家… 母亲温柔的声音，与夏初口中那个温和的、戴着黑手套的凶手哼唱的曲调，在陆知微崩溃的意识里，恐怖地重合在了一起！
“不——！！！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属于五岁陆知微的尖嚎，混合着现实中陆知微压抑不住的、痛苦的闷哼，在她灵魂深处同时炸响！
“陆老师！！
苏晴和医生惊恐的叫声传来。
陆知微只觉得眼前彻底一黑，天旋地转！
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向后倒去！
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和冰冷刺骨的童谣回响之中，只有夏初那断断续续的哼唱，如同跗骨之蛆的诅咒，在她彻底失去意识前，死死地烙印在听觉的底层“…蝴…蝶…飞…飞…找…不…到…家……妈…妈…等…着…蝴…蝶…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