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错题集里的星光
晚自习的铃声响到第二遍时，林砚之终于把目光从苏晚空荡荡的座位上移开。
讲台上的物理老师在推导匀变速首线运动公式，粉笔灰簌簌落在黑板槽里，像没人打扫的积雪。
他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半块樱花橡皮，牙印的边缘被体温焐得有些发软。
后桌传来窸窸窣窣的翻书声，林砚之瞥见有人在传阅一张照片。
是今早班会课被没收的相机拍的——苏晚掷出纸飞机的瞬间被定格在画面里，少年扬起的下颌线绷得很紧，指尖捏着纸飞机的边缘，背景里的梧桐叶正被风掀起一角，像只振翅欲飞的蝶。
“听说了吗？
苏晚好像要转学了。
后排的窃窃私语像漏风的窗缝，“他爸妈昨天来学校办手续，班主任在办公室叹气来着。
林砚之握着笔的手顿了顿，铅笔芯在草稿纸上断成两截。
他想起今早苏晚桌肚里那团揉皱的试卷，边缘泛白的折痕像是无数次犹豫着要不要展开。
还有垃圾袋里那些撕碎的草稿纸，写满公式的碎片混着干脆面的碎屑，像被揉碎的某种坚持。
下课铃响起的瞬间，林砚之冲出教室。
教学楼后的自行车棚空荡荡的，只有苏晚常蹲的那个角落，还留着半截透明胶带。
胶面沾着几粒梧桐籽，被风吹得微微发颤，像谁没说完的话。
他在公告栏前停住脚步。
新贴的通知里，“高一（3）班的名单旁，苏晚的名字被红笔划了道斜杠，油墨还没干透，在灯光下泛着刺目的光泽。
旁边的值日生正在擦黑板，粉笔灰混着水痕往下淌，在“处分通知西个字上洇出模糊的印子。
回教室时，林砚之在楼梯拐角撞见了教导主任。
对方手里拿着本学生证，封面上的照片有些眼熟——苏晚穿着入学时的白衬衫，头发剪得很短，嘴角抿成平首的线，眼神却亮得像夏日的阳光。
“苏晚这孩子，可惜了。
教导主任翻到某页，钢笔字写的评语被红笔圈了又圈，“物理天赋这么好，偏偏……后面的话被风吹散在走廊里，林砚之只看见学生证里夹着的物理竞赛报名表，“一等奖三个字被雨水泡得发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晚自习第二节课开始时，苏晚的座位上突然多了样东西。
是本物理错题集，封皮上有明显的磨损，某页折角处露出半道电磁题的解法，笔迹和林砚之写的很像，却又带着点不一样的潦草，像是急着写完什么。
林砚之翻开错题集，在最后一页发现了那张失踪的便签纸。
上面的小狗被人用黑色水笔画了个圈，圈外添了道短短的尾巴，像突然扬起的弧度。
便签纸边缘有不规则的毛边，像是被人反复撕拉过，却始终没舍得扯断。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苏晚的空座位上，桌肚里那团揉皱的试卷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夹着的半截铅笔——笔芯断了，木头外壳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晚字，刻痕很深，像是要刻进骨头里。
放学的铃声响起时，林砚之把那半块樱花橡皮夹进了错题集。
他走到公交站台，看见地上的水洼里还浮着片梧桐叶，叶尖沾着点白色的纸沫，像是纸飞机的残骸。
公交进站时，林砚之突然想起苏晚掌心的薄茧。
那时他抓着伞柄的力度，像是要抓住什么即将消失的东西。
而此刻的风里，似乎还留着少年转身时的气息，混着雨水的凉意，和物理课本油墨的味道。
他从书包里摸出张新的便签纸，在路灯下画了只小狗。
这次画了扬起的嘴角，尾巴卷成小小的圈。
笔尖停在“苏晚两个字前时，林砚之忽然想起那道褪色的笔迹，在雨雾里晕开的校徽，和永远空着的座位。
便签纸最终被夹进了物理课本。
林砚之抬头时，看见天边有颗很亮的星，像是谁留在夜空里的眼睛，正望着他手里那本摊开的错题集——某页空白处，新添了道浅浅的刻痕，和那个“晚字遥遥相对，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