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章 淡橙色玫瑰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食堂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食堂里的人声渐渐稀疏，不锈钢餐盘碰撞的脆响也低了下去，只剩下后厨抽油烟机还在嗡嗡作响，像只疲倦的飞虫在耳边振翅。
取餐窗口前，顾冉踮着脚朝里张望，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领口别着枚小小的樱花胸针——那是去年生日时宋东送的。
“姑姑，给我来两份炒面。
她的声音像浸了蜜，甜得能化开午后的燥热，尾音里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亮。
窗口后探出头的是食堂的张阿姨，系着沾了油渍的围裙，脸上堆着慈爱的笑。
“是冉冉啊，她用铁勺敲了敲锅沿，发出“当的一声轻响，“今天怎么来这么晚？
你看这窗口都快空了。
说着，她的目光扫过顾冉身边，眉头微微蹙起，“咦，旁边这位是……站在顾冉身侧的宋东往前挪了半步，声音有些发哑“姑姑，是我，宋东。
他的声音刚落，张阿姨手里的铁勺顿了顿。
眼前的少年实在太憔悴了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前，几缕汗湿的发丝粘在苍白的脸颊上，校服外套的拉链歪到一边，露出里面皱巴巴的白T恤。
他的嘴唇干裂，眼下有浓重的青黑，像是熬了三个通宵没合眼。
要不是那双眼睛里还藏着点熟悉的倔强，张阿姨几乎认不出这是那个总爱坐在食堂角落、安安静静吃饭的宋东。
“哦哦，是小东啊！
张阿姨这才反应过来，手里的铁勺往灶台上一放，发出急促的碰撞声，“这是咋啦？
脸白得跟纸似的，谁欺负你了？
跟姑姑说，姑姑这就去找他们理论！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股护犊子的狠劲，连后厨正在洗碗的师傅都探出头来望了一眼。
宋东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力气。
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磨破边的运动鞋“没事的姑姑，可能是昨天熬太晚了，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宋东没有向姑姑说实话，因为他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很诡异。
睁开眼莫名其妙回到自己的高三，又遇到了失踪己久的顾然，接着在走廊上不知什么原因到了逝去的记忆深处，还有顾然好像会动的影子…这一切都令他感到无比陌生。
宋东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是有根针在太阳穴里钻来钻去。
他扶了扶额头，指尖冰凉。
“行了行了，知道你这孩子懂事，张阿姨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再追问，转身往锅里倒了油，“两份炒面是吧？
多给你加俩鸡蛋，补补精神。
宋东望着张阿姨忙碌的背影，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他从小就没见过父母，户口本上“父母信息一栏是空的，是奶奶把他拉扯大。
奶奶走后，他成了没人管的孩子，是顾冉的姑姑张阿姨总偷偷给他塞吃的冬天的热包子，夏天的冰汽水，偶尔还有件洗干净的旧衣服。
在他心里，张阿姨早就像亲人一样。
“喏，好了。
张阿姨把两大盘炒面递出来，盘子里卧着金黄的煎蛋，还撒了把翠绿的葱花，“快找地方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谢谢姑姑。
顾冉笑眯眯地接过盘子，又朝宋东扬了扬下巴，“走啦，去那边坐。
食堂靠窗的位置几乎都空了，只有最角落的桌子旁坐着两个女生，正低头窃窃私语。
顾冉径首走到靠窗的桌子旁坐下，把其中一盘炒面推到宋东面前，筷子在盘子里戳了戳煎蛋“快吃呀，凉了就硬了。
宋东拉开椅子坐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顾冉身上。
她正低头用筷子挑着面条，阳光落在她的发梢上，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边，侧脸的轮廓柔和得像幅画。
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的笑里少了点什么，像是隔着层毛玻璃，看得不真切。
他的视线慢慢下移，落在顾冉映在地上的影子上。
食堂的灯光从头顶照下来，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贴在瓷砖地面上。
就在这时，宋东的瞳孔猛地一缩，握着筷子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那影子上，有团黑雾。
它像活物似的，在顾冉的影子里扭曲着，边缘模糊不清，像是被墨汁晕染开的水渍。
刚才他还没注意，可这会儿，那黑雾正顺着影子的轮廓往上爬，像条黏腻的蛇，朝着顾冉的头顶游去。
它的速度极快，带着股说不出的阴冷，空气似乎都跟着凉了几分。
宋东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血液好像都凝固了。
他想开口提醒顾冉，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就在黑雾快要爬到影子头部的瞬间，顾冉忽然停下了筷子。
她抬起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变得异常清明，甚至带着点宋东从未见过的焦急。
她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没时间解释了，宋东你听好！
宋东愣住了。
这才是他熟悉的顾冉——眼神里藏着股韧劲，说话时总带着点不容分说的认真。
“你现在在自己记忆最深处，顾冉的语速极快，眼睛紧紧盯着他，像是怕他没听清，“有人要抹除我的记忆！
你必须在天黑前逃出去，别问为什么！
她的声音里带着点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急迫，像是在与时间赛跑。
宋东的脑袋“嗡的一声。
记忆最深处？
抹除记忆？
这些词像拼图一样在他脑海里炸开，和他今早的遭遇渐渐重合——突然回到高三，失踪的顾冉再次出现，还有眼前这团诡异的黑雾……原来不是幻觉。
“对了，这个给你。
顾冉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飞快地塞到他手里。
那是一支淡橙色的玫瑰。
花瓣层层叠叠，色泽鲜亮得不像真花，边缘泛着点细碎的金光，像是用融化的琥珀雕成的。
花茎上没有刺，却缠着一圈细细的银链，链尾坠着个小小的齿轮状装饰。
玫瑰被放在一个巴掌大的金属盒子里，盒子表面刻着复杂的花纹，摸起来冰凉坚硬，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这是……宋东刚想问，就被顾冉打断了。
“危急关头才能打开，记住，你只有……只有什么？
宋东追问。
可顾冉的话没能说完。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涣散，像是焦距突然消失了，脸上的焦急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柔和，就像蒙尘的镜子被突然擦干净，却照不出任何东西。
几秒钟后，她眨了眨眼，又恢复了刚才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歪着头看他“宋东，你快吃饭呀，盯着我看什么呢？
我脸上有东西吗？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尖划过鼻尖时，还轻轻皱了下眉，“你手里那是什么花？
好好看，是给我的吗？
宋东僵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支玫瑰，金属盒子硌得手心生疼。
刚才的顾冉和现在的顾冉，明明是同一张脸，却像是两个人。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了。
“不给就不给呗，小气鬼。
见宋东把花往身后藏，顾冉撇了撇嘴，冲他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然后低下头继续吃面，筷子在盘子里戳来戳去，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食堂门口传来“哗啦一声响，是收餐盘的师傅在收拾东西。
墙上的挂钟指向下午1:30，指针慢悠悠地走着，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午后的阳光正盛，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的光斑明亮刺眼，带着夏末特有的灼热。
“快走啦，下午还有课呢，再晚要迟到了。
顾冉几口吃完剩下的面条，把餐盘推到一边，站起身拍了拍校服上的碎屑。
宋东也跟着站起来，把那支玫瑰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校服口袋里，不是什么材质的透明盒子贴着他的腰侧，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着清醒。
他跟在顾冉身后往门口走，经过后厨时，张阿姨正弯腰擦着灶台，见他们出来，还笑着挥了挥手“下午上课精神点啊，别打瞌睡。
“知道啦，谢谢姑姑！
顾冉回头喊了一声，脚步轻快地跑出了食堂。
宋东跟在后面，快走出食堂门时，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却并没有什么异常。
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天黑前逃出去！
宋东攥紧了口袋里的玫瑰，望着远处顾冉蹦蹦跳跳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
无论这是什么地方，无论要面对什么，他都必须做到。
此时在松东看不到的角落，食堂最深处，靠近垃圾桶的阴影里，那团黑雾正贴着地面缓缓移动，像一滴掉进水里的墨，慢慢晕开，然后一点点变淡、消散，最终消失在墙角的阴影里，没留下任何痕迹。
